“解脱歌”浅释
元音老人著
一九九六年十二月
大愚法师作的“解脱歌”,是步永嘉禅师“证道歌”原韵附和的一首歌。大愚法师平生著录很少,除了“解脱歌”外,就是临隐居之时不辞而别留下了一首告别诗。“解脱歌”很珍贵,把我们修法怎样用功,怎样证道都说得很清楚,对我们修道很有帮助。
‘永嘉大师“证道歌”调古神清,有足多者’,永嘉禅师的“证道歌”大家可能都已读过,非常好,把整个禅宗的奥义都描绘在里面了,含义丰富,调高和寡。‘而宏德上人注释亦有独到之处’,有一位宏德上人恐怕有人看后不能理解,就为“证道歌”作了注解,将其中奥义发挥出来,很有独到之处。‘今熔于一炉,间参我见,作“解脱歌”。’这首“解脱歌”里不光有上两位大德的高见,还有我们大愚师公自己的体悟理解,所以意义更为丰富,对我们修道的帮助也更大。
觉后乐,乐如何?听我教唱解脱歌,
平时我们的言行,处处著相都是作梦,梦时以为样样都是真的,及至一醒什么都没有,一点痕迹都不留。我们念佛、参禅、修道开悟之后,就和睡醒一样,明白一切皆空,无可求、无可得,而放舍一切,潇洒自在,安乐无穷。所以修道要明心见性,见到本性就觉悟到一切都是性空缘起:所有事物都是因缘所生,没有自性,皆是幻影;而我们的本性是妙有真空的实体,是生起一切事物的根本,一切事物都是它随缘显现变化的。知道了这个道理,就明白世间诸相都是虚幻,无可执取,不再执著,而潇洒自在了。这觉后快乐是怎样的呢?且听我唱来。
不让古人风调高,我今何妨拈句和。
不仅永嘉禅师可以悟道,我们大家也都能见性悟道,因大家也都具如来佛性。悟道后怎么样呢?不妨把悟的情形写出来,与永嘉大师作的“证道歌”唱和一下,给大家看看。本来悟道是‘妙高峰顶,断绝言思,无话可说’,因为我们的佛性是绝对真空、没有相,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,无话可说,一落言诠,就不是了。这叫‘向上一著,千圣不传’,任何佛也没有办法描绘出来,说与你听。但为了方便众人,提携后进,又何妨从无说当中说几句话,旁敲侧击地描绘一下悟后风光,引导大家入门哩。所以不说之外不妨有说,把所悟的真心、所得的快乐告诉大家。
本无妄,亦无真,原来二法空无性,
佛性是非真非假、不来不去、不动不摇、不垢不净的无相实性。它是一丝不挂、一尘不染、净裸裸的言思不能到的妙体,上面不能加一点赞美或是诋毁的东西。
但我们日常生活却都沉浸在分别法中,认为有真有假,有生有灭,乃至有无等等的不同。而不知这些都是相对的无自性的分别妄想。一切事物本身并无真假、是非、长短、美丑之别,都是我们的妄心在妄起分别。适合自己的就是真、善、美,不适合自己的是假、恶、丑。比如西方极乐世界与娑婆世界本身并无真假之分。但有人妄起分别,说西方极乐世界是真,娑婆世界是假。这话粗听起来似乎有理。因西方是佛土,而我们这里是凡土。但细细想来,又觉不对,因二土皆有相。“金刚经”云: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’若娑婆是妄,则西方亦妄,所谓一假一切假!反是,二土皆从一真法界中流出,西方是真,则娑婆亦真,一真一切真故也。可见真妄本无,皆吾人妄心分别,自造烦恼而已。
因之,我们修法学道须一切放下,不要在名相上妄起分别,只专心致志地用功,不论修什么法门,皆易成就。否则,计著名相,妄生分别,即难达目的了。
学佛的目的是要得真实受用,除尽一切烦恼。若一天到晚与贪嗔痴慢疑打交道,分真分妄,就烦恼无穷,难以成道了。
复次,须知我们的法身是妙有真空,不是顽空,更不是断灭空,它能起无穷妙用,产生万法,无所不具,无所不能。一切事物都是它变化显现的假象,无可追逐搏取,只随缘起用,有的不要废除,没有的不要强求,即妙用无碍了。
无性无相不著空,即是如来真实性。
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要停留在任何事情上面攀缘不息,而致烦恼不断,须事来就应,事过即止,心中不留丝毫痕迹,则方与修法相应。一切相都是缘会、虚而不实、无有自性的假相,切勿受骗而恋著不舍,蒙蔽了自性光明。所谓相者,空也。犹如空花水月,可望而不可即。若误以为是真实,竭力追逐,就不无烦恼了。因为人的欲望无穷,而所作事不可能有求必应。当求不到时,烦恼就不期然而然地来临了。所以修法第一须知诸法皆是无自性的假相不去追求。‘不著空’就是诸法虽无自性,但假相不无,不是空无所有的顽空,而是不可得不可取的空幻相。我们修法既不可执有,也不可偏空,废弃一切事物而落于空亡,成为土、木、金、石,死水一潭,就不对了。就像希腊的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功夫做到极处,也知道这个世界一切都虚假不实,都不可得,但他偏空了,一切东西都不要了,都废弃了,连睡觉也睡在马路边的阴沟筒子里。这样偏空也不对。我们须知相虽是假的,不可执著,但还是有用的,比如衣服可以御寒暖,房子可以避风雨,我们只随缘应用,既不执有也不著空,空有两面都不立,当中自然也没有了,这无所立就是中道义。我们明白了这一点,既不著空也不著有,而应缘接物,妙用无穷,尽我们的力量去做有益群众的事,方符圆融无碍的大乘佛教的真义。有人批评佛教偏空了,那是他们理解错了。佛教说的空不是空无所有的空,而是凡所有相都是不可得、求不到的空,并不是没有相,没有世界。就像西方极乐世界,不是很美好吗?有人不理解这个意思,就认为佛教有矛盾,“金刚经”说空,一点也没有;“弥陀经”说有,金沙布地,四宝围绕,七宝莲池,八功德水,样样都有。他不知道佛说的空是圆融无碍的空而不空、不空而空的妙有真空。讲真空者,是说我们的本体—佛性,是无相可见的。但是它能现起诸相,起诸妙用,所以不是顽空;说妙有者,诸相虽有,但非实有,都是随缘起用的假相。就像镜中所现影子,可见而不可得。在世间再惨淡经营,尔虞我诈,求得大量财宝,最后仍两手空空而去,什么也带不走,而造的业却带著走了。这造业受报也是非空非有,东西带不走,是空—非有;业掼不掉,带走了,就是有—非空。所以我们修法须两边都不住著,才符合亲证大道的真实义。证到非空非有、即空即有的妙性,‘即是如来真实性’了。一切众生皆有此妙性,可怜我们不知道,追逐外境,贪得无厌,迷了自己,枉受生死轮回之苦。因而佛出世,唤醒我们,不要再作梦了。一切相都是我们心里的影子。既不能执有,也不可因诸相缘起无自性而偏空。大家如能醒悟,在日常生活中圆融无碍地起诸妙用,就自然入佛,亲证如来真实妙性了。
见实相,诸法空,刹那顿悟万法同。
‘实相’是指永远不坏的真实相,也是相对虚幻的假相而说的。真实相是没有相的。亲证无相的实相就是悟道。世间一切有相之相都是假的,都是要坏的,都是生住异灭,都是不久长的。我们的佛性永远不坏,亘古亘今长存,它是无相之相。欲见到这实相,须下功夫参禅、念佛、或是持咒,修到一心不乱,无心可心时,打开本来,见到本性,那就是亲证无相之相的实相而开悟了。见到实相,一切皆空,千差万别的诸相皆化为乌有,所以诸法就一样了。诸法范围很大,非但佛法,世间法,连我们的思想和一切事物,都叫法。这些千差万别的诸法都一样,都无有自性,都是幻影,都是空的。见性开悟,明白了这一切,就不再执著假相而和宇宙化为一体了。再则,诸相都是我们一真法界的显现,方法同源。所以禅师说‘地狱天宫无异同’—三十三天与十八层地狱没有同与不同。万法唯识、三界唯心,离开佛性,什么也没有。所谓‘无不从此法界流,无不归还此法界’。是故性即是相,相即是性。悟得此理,即弹指深入不二门了,做功夫千万别分门别类,计较短长。
一旦风光藏不住,赤裸裸的觌面逢。
我们悟道后,快乐无穷,知道一切都是我自心显现的幻影,不再去追求。以前著相被捆皆是自寻烦恼,现在一切放舍,身心空朗,轻安宁喜,潇洒自在,动静安祥,岂不喜不自胜,快乐无涯!此情此景确是无法形容,故谓‘好个风流画不成’!此种潇洒风光,遍虚空,满法界,光明大放,朗照大千,如何能藏得住呢?
‘赤裸裸的觌面逢’,做功夫做到妄念断处,内而身心、外而世界一齐化空,真性瞥而现前,此时如十字街头觌面相逢亲阿爹,个中况味实非笔墨所能形容。亲证本性后,见一切事物都是我们的自性,没有你我他的分别,“金刚经”说‘无我相,无人相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’,即是此理。
决定说,佛心印,有人不肯如实信,
佛说法,有权说,有实说;有了义经,有不了义经;有小乘,有大乘。是对不同根基人讲的不同法。如果都讲真理,说实话,恐怕有人就不会相信了。为什么呢?佛说“法华经”,有五千证罗汉果的比丘退席了。他们不相信一切众生都有智慧,都有佛性。就像现在我对你们讲,你们一念断处、了了分明的灵知就是你们的真如实性,你们肯相信吗?恐怕不会。为什么呢?因为你们认为假如这个灵知就是我的真如实性,我就见性悟道了,该发神通了。但是现在未发神通呀!不发神通就不是了,所以你们不相信。殊不知悟道与发通有先后,不是初悟就发通的,因为多生历劫的习气重,须于悟后历境勤除,将旧习除光才能发通。而且所谓神通,现在穿衣吃饭就是神通。因为这一切动作,皆是佛性的妙用。离开佛性,这身体就不能动弹,所以尽是神用。‘决定说,佛心印’,是直接指示你们见佛性的心印,印就是指佛的心与我们的心相印,一模一样,各人的心印都是一样。可怜众生愚痴,障重,不肯相信,所以让大家念佛。其实你真的相信这灵知之心就是佛,一切放舍,就不必念佛,我本来是佛,不垢不净、无取无舍,还念什么佛?!但众生不肯相信,释迦佛只好想个办法,兜个圈子,叫我们念佛。念到根尘脱落,能所双亡,亲见到佛的心印确是真实之佛,才能信受无疑。
直截根源当下了,摘叶寻枝渐教人。
了生死就比如伐一棵树,要从根上下刀。树根斩断后,当时树的枝叶可能还是葱葱绿绿的,但不多久就会枯死了。我们修大乘法,就须从根上修,而不可从枝叶上修。如我们心中心法,是直接从第八识上修,在根上下刀,使第八识翻身,亲证本源。而念佛法门则是从第六识上修,因而有些区别。如果一步步去枝摘叶,而未断根,树仍不会死,有时反而长得更好。所以修大法,也要从根上下刀,但各人根机不同,有的须用渐次法,一步步来,慢慢引他入佛;有的则须指示他当下见性。根基之所以不同,是因各人过去世所造业不同和亲近佛的善根深浅不同而有差异。但我们修佛法要修大乘佛法,因大乘法方符佛的本怀。心地法门是佛法的根本法门。一切宗派修法容有不同,但皆离不开心法。离心说法,皆同魔说。观今学人,多惑于神通,蔑视心法,往往步入歧途而不知,实大憾事!须知修道是修心,经云‘是心是佛,是心作佛’,不是神通作佛,但能抓住根本,在心地上用功,除尽妄习,不愁不发神通。反是,求神通、著神通,非但不能成佛,成魔倒有份在!希望大家三复斯言!
几回生,几回死,亘古亘今长如此,
这不是指我们在六道轮回中死了又生,生了又死,而是说我们修佛法时有‘大悟十八九,小悟无其数’的历程。我们修法时,往往一下子似乎明悟自性了,心死不著相了,但死得不够,不透彻,对境后又生起心来了,又动摇了。所以大悟有十八、九次之多,不是一下子就归家稳坐的。像高峰禅师的师父雪岩钦祖师也是这样,几次悟道后,在事境中又动摇了。直至最后彻底桶底脱落,才究竟。修佛法并非能一悟就了的,若能如此,那是大菩萨再来。因此“楞严经”说了二种法门,一种是顿悟顿证,就是‘理属顿悟,乘悟并销’,乘开悟的一刹那,所有过去的一切习气都消光了,没有了。但这种人少,所以接下来又说‘事则渐除,因次第尽’,要于悟后在事上锻炼,将深厚的习气渐渐一步步地除尽。这是对广大一般群众的根机而言。所以有‘几回生,几回死’,悟了一回,不透彻,在事上还动摇,再深入地做功夫,再进一步,直至彻悟。我们打开本来、亲见自性,只到初地,还须向上历阶升进:二地、三地、一直到十地,上面更有等觉、妙觉、圆觉位,要层层历过,才能成佛。修法有三种说法:一种是顿悟,一悟就了;一种是悟后真修,慢慢了习气;还有一种是‘修就是不修,不修就是修’。其实这三种就是一种,我们悟道后明白世上一切都是假的,都不可得,大家原本是佛,有什么可修?所以沩山禅师说除习气就是修。不要讲修不修,修与不修都是两头话。中峰祖师说,假如悟道后还有习气,这人就没有悟道。这是因为那时有人根本没有悟道,看了两本书,懂了一些道理,听了几句似是而非的禅语,就自以为悟道了。遇到境上过不去,就以习气作挡箭牌,故不许。并不是不允许悟后还有习气在。这种历程从古至今都是如此,所以说‘亘古亘今长如此’。
神头鬼面有多般,返本还元没些子。
现在各种功,各种道,五花八门多得很,这都不是真正的佛法。真正的佛法是什么都没有,只教人识自本心、见自本性。真正认识本性,就归家稳坐、返本还元了。现在的外道邪法皆是以神通来诱惑人,引人入歧途。如果我们著在神通上就是大错误,非但不能成佛,还要成魔。真正的佛法是破人迷梦,清净无为,什么都不住,潇洒自在,安乐无比。纵或发了神通也丝毫无著。像临济祖师悟道时说:‘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。’人人本来是佛,回头即是。寻常得很,没有什么玄奇奥妙!现在人心浮躁,根浅障重,都迷于神通而不自信。比如我上面说过你们一念断处、了了分明的灵知就是当人的本来面目。你们肯承当吗?能站稳脚跟不怀疑吗?我看不太可能。因为你们认为有东西可见,有神通可得,才为见性。不要弄错,佛性一点东西都没有。它是净裸裸、赤洒洒、一丝不挂、一法不立、一尘不染的。但是注意,一点没有不是断灭空,而是不著相。功夫进入无为地,就光明大放,五通齐发,但是纵然光明大放,朗照十方,六通齐发也不可著光明神通之见,方能上上升进,直到究竟地,真到家人是丝毫无住无著的,所谓末后等于始初,路途即是家舍,家舍即是路途。如有生死可了,有佛可成,还是大梦未醒!
习显教,修密宗,方便门异归元同。
‘习显教’,就是用显教的法门做功夫,比如修净土宗,念佛诵经等,以之息妄归真,彻证真心,往生净土。显教有道理可讲,有法可修,有可供研究探讨的原理。‘修密宗’是讲实修,不再讲道理了,用三密加持的方法,切实修行,是打开秘密宝藏的密行。但在未进入实修前,仍须研习经文,习得三乘大教精深后,方可进入实修实证。虽然看起来修法不同,但这只是适应众生根性的方便之门,不是实法。经云:‘方便多门,归元无二’,‘是法平等,无有高下’。到家是一样的,不必在宗派上立异见,分别什么显宗、密宗了。
自从踏遍涅槃路,了知生死本来空。
我们修道须证到涅槃果。涅槃就是不生不灭,寂灭为乐,不再生死轮回了,涅槃有四种不同,所以称踏遍涅槃路。第一种是自性涅槃,就是我们佛性本来不生不灭。第二种有余涅槃,罗汉、辟支佛,人我空了,但法我不空,生死轮回中不来了,但还有尾巴—法我没了,变异生死没有了。第三种无余涅槃,人我空,法我空,全都真正空净了,一点尾巴都没有了,分段、变异二死皆了无余存了。第四种无所住处涅槃,真正的空不是住在那里不动,真正的了生死就在生死当中,可以牛胎马腹里走,地狱中跑,无处不可去,无一定住处。任在六道中来回,没有来回出没之见,就像安住在界外净土,末曾动过一样。‘了知生死本来空’,到那时才知道,是生死者,本不可得。佛性本自长存,要死也死不了,哪里还有什么生死在!
行也空,坐也空,语默动静无不空。
真正的空不是坐在那里不动、什么东西都没有叫空,而是尽管做事情但心无所住。假如做事情就忘记所以,跟著境界跑了,那就不是空。所以真正成道人行住坐卧一如,没有不空时,说与不说,动与不动都一样。念佛法门中,大势至菩萨教导我们要‘净念相继’,就是要做到这个地步。所以净土宗是个高深的大法,发挥起来与禅宗完全一样,不是浅浅可解的。我们修法时要时时注意,‘语默动静无不空’,不要著相。要做到这一点,在悟前是难以做到的,但要知道这样锤炼,勉力去做,在行、住、坐、卧时不忘观照,不跟念走,不随境迁。如能做到,即容易开悟。开悟后,再历境练心,绵密保任,即能语、默、动、静打成一片矣。
纵将白刃临头颅,犹如利剑斩春风。
功夫做到家,纵然有刀架在头上也不怕。为什么?因为我不死嘛。坏只坏身体,一个色壳子,法身是不坏的。二祖神光大师悟道之后,达摩祖师告诉他:‘你还有一个命债要还,但为正法不受诽谤故,可以不还。’真成大道的人就是这样,要还就还,不还就不还。为什么?因为心空净了,一法不立,有什么债可还?就像收音机不开时,外面虽有电波,但它不会响。所以虽然有债,但心不动,犹如收音机末开,债主寻不到你,可以不还。但心不空就不行。所以南泉祖师说:‘王老师修行不得力,被鬼神觑见。’这是南泉自责做功夫不得力,起心动念了,被鬼神看见了。注意!不起心动念并不是指念头不起,而是说念起不著、无住叫无念,否则不起念头怎么做事?无念是不著相,不停留。念念不停留叫无念。停留在上面就是妄念。所以无念之念是正念。二祖心真空了,等把法传下去给三祖,就去还债了。大富翁还你一点小债,如九牛一毛,不在乎。被杀前他说:‘将头临白刃,犹似斩春风。’我们修佛法就是要有这种大丈夫气概,才能满佛行愿。修佛法要胆大气壮,豪放慷慨,知道一切都是假的,放舍不粘,什么都不怕,本无生死。但胆大并不是王大胆,什么坏事都去干而不怕,那就糟了。
顿觉了,妙心源,无明壳裂总一般。
刹那间觉悟了:我能说、你们能听的就是心源、佛性。毫不怀疑,见性就在当下!这是一等好汉!到别处去寻就不是了,寻也寻不到,一寻就动念了,一动念就被妄念遮掉,反而不见了。所以禅宗要棒喝交驰,‘啪’地打你一下、喝你一声,让你一惊、一呆,喝断你的妄念妄想。那时一个念头不起,但不是如木、石一般无知觉,而是了了分明的,这了了分明的是谁?当下回光一瞥,即亲见真心本性。所以禅宗接人就是这么利索、这么快。但中、下根人就无法接受了。‘无明壳裂总一般’,无明壳子就是我们的色壳子,空就是要空掉我们这个色壳子。若非无明著相,父母同房时,你怎么会跑进去呢?怎么会有你呢?‘壳裂’,不管修什么法,修行到这个色壳子豁地爆开,内而身心外而世界一齐消殡,寂灭真性法尔现前,就都是一样的了。还有,修法修到身心虽然化空,若还有空在,或有黑空洞,那是无始无明,须继续前进,将此无始无明打破,始能见性。
梦里明明有六趣,觉后空空无圣凡。
做梦时样样都有,但醒了之后一点痕迹也没有。我们现在也正在做梦:要修佛法、成圣,都是梦境。其实大家都是佛,没有圣凡!因现在迷于外境,著相追求,造业受报,从无生死中枉受生死轮回之苦,所以才有造善业生天、作恶业下地狱的六道假相。苟能当下一觉,不为假相所迷,犹如大梦醒来一样,哪有六道的影像?!所有山河大地、森罗万象都是一真法界。一切众生都具如来智性,四圣六凡都是分别妄心所造。不要以为只有睡著是做梦,醒来时著相也是做梦。现在我给大家说法,是梦中说梦话,有什么佛法可得?
烦恼本,即菩提,罪福没性何处觅。
能生烦恼的东西就是烦恼本。我们平常说‘佛性’就是成佛的根本,‘法性’就是成就一切事物的根本。这根本就是我们的觉性。没有这本性就不能起一切作用。烦恼就像水的波浪,无水不成波浪,有水遇风才起波浪。今天我们会发火,就是我们的菩提本性在起妄用。所以菩提本性是烦恼的根本。经云‘烦恼即菩提’,不是我们一天到晚烦恼就得了菩提的,而是指生起烦恼的根本就是佛性。去掉波浪水也没有了,所以烦恼不要去除,只须息下来,就恢复菩提了。‘罪福没性何处觅’,罪福没有自性,受罪享福都是我们妄心造成的。做善业,造福,受福报;做恶业、造罪,受罪报。自作自受,不是由谁主宰、指使的。所以罪福性空,唯由心遣。老子云:‘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。’祸福无门,唯人自招,这都是自然而然的因果律,不用寻觅,也无处寻觅。我们只于一切时一切处都无住著,只随缘任运地去做一切善事。但也不要有意去做好事,求福报,以免心不空而堕在福报上不能成大道。
无绳自缚解脱后,大摇大摆大休息。
我们做事,处处著相,求有所得,都是用绳子自己缚自己。假如你明白了一切名誉富贵、妻财子禄皆如空花水月之不可得,而一切放下,宛如大梦初醒一样,原来自己没有束缚,就当下解脱了。六祖大师说:‘前念迷即凡夫,后念觉即佛。’我们一著相,就被相捆住了。本来是清净无染、什么都没有的,所有烦恼、业障都是自己著相造的,你不去著相造业,则罪也没有,福也没有。明白这一切就潇洒自在、大摇大摆大休息了。真证道人是无处不可去的,牛胎马腹走走也不可怕,地狱去去也无所谓,这都是我们的自性变化嘛!有什么相可著?悟道实有深浅不同,像五百年野狐精的公案,就是破著相的例子。有人问他:‘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?’他答曰:‘不落因果。’后来一想,佛说因果不空,我说不落因果不是错了吗?疑惑了,于是乎死后落了狐狸身。五百年修道,因它有善根,所以能化人身。百丈祖师说法时,他来听法。说法之后大家都散了,百丈见他不走,就问他: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?’他说:‘我有个问题要请教,大修行人,还落因果吗?’百丈答:‘不昧因果。’他听了之后就豁然省悟,解脱了。然后求师说:‘明天山后大盘石上有一黑毛大狐狸,就是我,请你按亡僧之礼荼毗。’百丈答应了为他火化。其实不昧因果与不落因果相去几微,只心空无住,即来去自由;即落狐身,亦无所谓。还要按亡僧之礼来荼毗,还有异类的分别见,实未真解脱,因为狐狸就是佛啊!有什么两样?所以悟道有深浅不同。
莫攀缘,莫执著,随缘随份随饮啄。
上面讲证体,下面讲启用。我们众生坏就坏在攀缘执著,由甲攀乙,由乙攀丙,一天到晚攀缘不息,妄念颠倒,执著在事相上放不下来,以致由本来的大好佛体沦为众生。反过来,不攀缘,不执著,随缘启用就好了。‘随缘随份随饮啄’,‘随份’就是安分守己。各人地位不同,因为各人前世所造的因不同,所以今世感的果就不同。缘亦如此,有善缘、恶缘。所以不要向别人攀比,不要追逐。吃饭、穿衣、住房,一切丰俭随缘过。前世因造的好,这世供应就厚,前世因造的差,这世果也就薄。所以要随缘过。
不变随缘行无碍,自在随心大安乐。
‘不变随缘’,就是尽管按照自己所感召的缘份去做,或是升官,或是下放,事业虽有变迁,而自性是始终不变的,也就是叫我们在修道中不要动摇。比如金子,可以打成各种首饰、用品,虽然形相变了,但体不变,还是金子。我们尽管去随缘做,而体性是不变的。‘行无碍’,即只要与大众有益的事都去做,与大众有害的事千万不要去做。一切事都能做,但须无住。要做到能上能下而无动于衷,高人一品也没什么喜欢,降级了也没什么悲怨,只尽一己之力为大家做事,而无任何住著,就无碍了。‘自在’,即无束缚,有束缚就不自在了。因为一切都是假的,无可追求,不患得患失,即自在了。‘随心’即随心所欲,孔夫子‘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’,孔夫子也修道。儒教、道教是我国本有的大教。孔夫子七十岁证得大道,随心所欲做事,都与大众有益。不逾矩,就是不越范围,超出范围就不对了,坏事不能做。因不逾矩之故,得大安乐。我们做善事心里都是很愉快的,做坏事都内疚,受良心责备。坏人做坏事,临死时良心发现,自责难过,所以‘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;鸟之将亡,其鸣也哀’就是这个道理。我们做好事就心悦安乐,无愧于众了。
但得本,莫愁末,妙用纵横活泼泼。
本是什么?就是我们的真心。一切事物无不从心生,修道成佛,也离不开这个心。所以修道从心地上修,方是成佛正因。反是,从色身、气脉、神通上修,是外围功勋位,无成佛之望。我们修法证到自己的本性,就为得本。相反,未证到本性,执著发神通,就要著魔。因为未得根本,也发不了神通,假使发了神通,那是外来的,不是真的。著在神通上,心不空净,生死不了,还要著魔。神通是从心生起的妙用,那是枝末。我们的本性本来是有神通的。现在不能开发,是因为我们有执著、烦恼,颠倒妄想,盖覆了本性光明之故。如把妄想、颠倒、执著去掉,自然就发挥了。所以要安心修法,把五欲烦恼去尽,先得道通—漏尽通。然后再发五神通,那才是真神通。外道也有天眼、天耳、神足、他心、宿命五种神通。但他没有得漏尽通,所以外道生死不了,不能成佛。执著神用而不知自性是什么,皆是外道。所以要发神通,须先得根本智—漏尽通,才是正道。得了漏尽通,不愁五神通不发现。
‘妙用纵横活泼泼’,悟道之后,妙用无边,丝毫无著,顺逆无拘,纵横自在。所以愚公说:‘一期从古棹,三界任横眠。’真正证到本性后,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随你怎样跑,可以横下身子睡大觉。悟道是活泼泼的,不是死在那儿不动的。昨天在灵岩寺,有人问:‘无念是不是由两分钟、而五分钟、十分钟,最后加长到二十四个钟头都不动?’不是!悟道应该是活泼泼的,应缘接物,无所住著。无念者,不是一个念头不起,而是念起不随,事来不住。一点不动,那就成了死尸,还有什么用?!
弹指敲开不二门,升堂直入如来屋。
悟道在刹那间,就在一念断处,回光一瞥,识得它即大事了毕。快得犹如击石火、闪电光。假如用心求见就不是了。这个妙体是想不到、求不到的。求本身就是妄念,就把自性遮盖掉了。功夫用到得当处,忽然根尘脱落,亲见本性,只在弹指之间。见到本性,一切疑虑皆冰消瓦解。原来朝思暮想的它就在眼前!‘升堂直入如来屋’,这一刹那时间,彻见本性,就登堂入室了,就成佛了。不过这只是因地
佛,不是果地佛,还要好好用功。因为根本智已得,后得智还未得,还要精勤磨练,消除习气,广度众生,积累福德,方能证成智慧、福德双圆的果地佛。
宗亦通,说亦通,团团杲日丽晴空,
宗者,中心也,见到本性叫宗。说者,教也,佛说的经叫教。通宗通教,就是通通都理解亲证,圆融无碍了。宗师云:‘通宗不通教,犹如半边窍;通教不通宗,犹如半肢风。’所以学佛要宗教都通。‘团团杲日丽晴空’,就是说我们悟到根本时,就像圆圆的大太阳一样,光芒万丈,朗照一切处,无所不在。这不是说悟道时见到个大太阳,而是比方悟道后无所不知,无所不晓,妙用无边。我们真正悟道时,除灵觉外什么也没有。但是经过锻炼,习气除了,就能光芒万丈,朗照大千世界,与十方诸佛彼此交参无碍,亲证华严境界了。但是这不能著相求。
百千三昧无量义,只在寻常日用中。
三昧有各式各样,一行三昧、一相三昧、念佛三昧、般舟三昧...三昧的名字很多,妙义无穷。这无量妙义在何处?就在我们平平常常的日用当中。因为一切无量妙用都从我们的真心生起,离开真心,一切皆不可得。所以说一切妙义即在日常动用中。此时,有人问:‘如何是佛性?’师喝一口水道:‘会么?’举杯子的是谁?喝水的又是谁啊!从这里会去,多少庆快!寻常事,时时刻刻告诉你佛性的妙义,所谓‘风声鸟语都是法性之宣流’,‘举手投足无非法身之显露’!有情、无情时时都在说法,处处显示妙义。所以在寻常日用当中,只要活泼泼地起用无住就是最高深的妙义,不要再去另寻玄妙。明白了这一点,我们现在能看、能说、能听的这个能,就是我们的佛性,它时时刻刻都在我们面门放光,还寻个什么哩!
觉心体,生佛同,有情无情共鼻孔。
‘觉心体’,能起知觉的这个体就是我们的根本、我们的佛性。‘生佛同’,众生和佛是一样的,没有区别。不是佛比我们多一分光明、神通,或是我们比佛少一分光明、神通。但为什么现在我们与佛不同呢?因我们心体的光明被妄想执著遮住了,所以发不了大神用。把妄想执著拿掉,就一样了。‘有情无情共鼻孔’又如何解释呢?我们人都是有情感、有知觉的,而无情,比如这张桌子,则是无知觉的,怎么共鼻孔呢?因为世间诸相皆唯心所现,唯识所变,没有一样不是我们自己。不要以为我们有知觉、能动,而无情的物不能动,因而有所不同。其实我们一口气不来时,八识离身,这身体就像这块桌板一样,也不能动弹了。现在我们被无明包裹,执身是我,所以只有这个身体在起作用。假如我们证道了,无明去尽,放开来,恢复原有的妙用,则一切处都是我们地水火风四大种性的变化显现,就不再有有情无情之见了。所以无情有情共鼻孔,都一样。
无缚无脱无遮障,迷时自碍悟自通。
本来生佛都一样,潇洒自在,无缚无脱。但众生因迷于外相,执著不舍,为物所困,犹如春蚕作茧自缚,所以不得自由。我们本来可以不要这个身体,但父母同房时因爱心蠢动自己钻进去了,所以被这色壳缚牢不得自由了。出生后,更著相,目迷五色,随缘造业,以致缚上加缚,生死不了。苟能当下省悟,一切色相皆我真心佛性所显现的影像,不可得、不可求,而彻底一放,则立地梦醒。一切众生原本清净无染,无缚无拘,何用解脱?!‘无缚无脱无遮障,迷时自碍悟自通’,知道佛性是遍一切处,无所不在的,那就悟道了。迷时著相,自己妨碍自己,醒悟明白之后,通达一切皆真心幻影,不可得,就不再著相,从而现起神用,发起神通,证成大道了。
无形相,极灵妙,非亲证知那能晓?
‘无形相’是描写我们的本性、我们的法身,什么形相也没有。大家千万不要著在相上求见性,它是清净无染、无声无色的灵知,是无相可见的。‘极灵妙’,但能感知一切事,显现一切相,起万千变化。六祖悟道后云:何期自性本来具足!何期自性能生万法!有人说见性时看见一个大太阳、一轮新月亮、或一个佛,那不是见性!“金刚经”云: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’有相的东西都是假的。性是真体,无相可见。故经云‘实相无相’。“楞严经”又云:‘见见之时,见非是见,见犹离见,见不能及。’故有能见所见俱不是。‘非亲证知那能晓’,见性的景象是描写不出的,因它无物可比,无话可说,无思想能到。自己不到那个境界,再说什么也是模糊。所以宗下说:‘向上一著,千圣不传。’其实一念断处就是那个东西,它没有景象,更没有什么神奇玄妙,它就是极平常的心啊!
镜里看影虽不难,水底捉月怎办到!
世界上一切景象都是镜子里的影子。因为世相皆是真心变化显现的。上面说了,离开真心,一物也无。真心是成就一切事物的根本,犹如镜子;事物好比镜影。影子虽看得见,但若去取,就如水中捞月,捞不著。
狮子吼,无畏说,百兽闻之皆咋舌,
佛说法就像狮子吼。狮子是百兽之王,它一吼,百兽都要垂首称臣。‘无畏说’者,即佛是真语者、如语者、实语者、不诳语者,不怕有人来辩驳,辩驳不倒的。因为佛说的是圆融无碍的真正妙理,不是那些有所住著的浅近小法,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大法。因之任何人听了只有赞叹而不能妄置一词。所以外道听了佛说法之后,都不敢来辩论。纵然有些胆大妄为的外道来与佛辩论,最终也都失败而归。因为他们都是著相的,不是彻底大法。最后还是皈依了佛,垂首称弟子。
香象奔波失却威,天龙寂听生欣悦。
众象之王叫香象。香象渡河不用奔波,而是站在水里就能截断众流。如果它为了逃避水流而奔波,那就失去威望了。这句话就表示我们的佛性是真理,是巍然不动的。波者,是说千变万化的妄想颠倒,我们学佛法就要截断千变万化的妄想颠倒,就像香象渡河一样,不奔波—不怕妄念起,而截断激流。‘天龙寂听生欣悦’,天龙八部听到佛说法都欢喜无量,无不赞叹奉行,都来皈依佛,成为护法神。
另有人将香象比作罗汉,平时很自恃自己的心得,及听到最上一乘法,则当下落败,失却威望。天龙比作登地的菩萨,以最上乘法印自己内证的境界,无比欣悦亲切。说得也很好。但我以为要比还是将香象和天龙比作禅宗的大德,比较适合目下修道人的情况。一来禅宗素以龙象比作大善知识,二来现在邪法盛行,很多人弃正就邪,不妨说修正法的禅人不胜邪法的诱惑,因是奔波(就邪)而失去威;真正的大德—天龙则闻正法而欣悦,不为邪法所动。
狮子儿,众随后,三岁即能大哮吼。
大狮子的儿子是小狮子,虽然年纪轻,百兽也只能跟在后面,不敢超到它前面去。初悟道的人,尚未证到果地佛,就如同狮子儿,修外道的人,也不能越过初悟道的人。因为初悟道的人证到根本了,而那些外道没证到根本,所以不行。‘三岁即能大哮吼’,狮子儿虽然年纪轻,但已有狮子的根本性能,能像狮子王一样大哮吼,慑服群兽。初悟道的人也一样,因为他所悟到的理与果地佛所证到的理没有两样,他说法就等于代表佛说法,不怕外道来骚扰辩论。
若是野犴逐法王,百千妖怪虚开口。
狮子象征法王。野犴长得像狮子,似乎可以冒充狮子,但开口叫起来,没有狮子威猛,就露了馅,不能慑服群兽了。现在很多什么功、什么道,都说自己是佛法,其实都是外道冒充佛法,都是‘妖怪’,说出的法都是以神通诱惑人,引人入歧途的邪法,不是正法,没有用处。
离无念,谁无生,莫将镜影认作真。
凡夫当然是有念头、有生死的,那我们悟道之后呢?是不是一个念头不生呢?这句话大家都以为,悟道之后当然是没有念头了,念头不生了。那就错了!无念不是一个念头不生,而是生如不生叫无念,生而无住,不停留,是为不生。惠能大师不是说‘不断百思想’,‘对境心数起’嘛。‘不断百思想’还是有思想啊,‘对境心数起’还是要起念头啊。所以我们要认识正路,不要认错路,以为是没有念头,死在那里不动。‘谁无念,谁无生’,念头一起知道了,不跟它走、不停留,就是无念;无生,生生不已无所住叫无生,不是断绝种姓叫无生。
从前庞居士说:‘有男不婚,有女不嫁,合家团圞圆,共说无生话。’他一家四口,有老婆,一儿一女,儿子不结婚,女儿不出嫁,他们一家四口都证道了,很希有的。后来有个大和尚和了一个偈子:‘无男可婚,无女可嫁,大众团圞圆,说甚无生话?’和尚无妻子儿女,所以无男可婚,无女可嫁,但是有大众,庙中不只一个和尚,大家在一起和合修法,无话可说,又说什么无生话啊!说得都很好。一个说无生话,一个说甚无生话?各施妙手,妙到毫巅。但是无生者,不是不生为无生,不妨生生为无生。我们也可以另作一偈:‘有男亦婚,有女亦嫁,子子复孙孙,是说无生话。’有儿子也可以结婚,有女儿也可以出嫁,儿子、女儿结婚了,儿子生孙子,孙子又生重孙子,子子孙孙,生生不已,而无动于衷,这就是无生!这是真心的无边妙用,不是死在那儿不动为无生。生生不已是无生!这才显示佛法圆融无碍。不要只看半边,以为无生是大家都不能动,都不要结婚,结婚就犯错误了。不相干!可以结婚,但不要执著在男女色欲上。执著在男女之色上,那就错误了,生死无穷了。结婚后,养一个儿子,不再住著在色欲上,就没事了。这是起妙用啊。并不是以死在那儿不动为无生。‘莫将镜影认作真’,这生生不已,子子孙孙都是镜中影子,不要当作真的,著在相上,那就错误了。这件事真能做到也不容易,又要生,又要无生,不是悟后起大功用,休想做到。有的人硬压著无生还好,一近女色不得了了,著在上面了,那就生死不了了。这就要特别注意。
若从断灭为究竟,何异外道邪见人。
佛教是非空非有,亦空亦有,即空即有。不是断灭空,一样东西都没有。断灭空是邪见。我们要明白,空不是空无所有的空,而是不可得、取不到的空,也是随缘显相起用不住著的空。假如弄错了,认为一切都没有,这是断灭见,就大错了。持这见解的人是外道,认为生时是有,死时就没有了,那是外道邪见。
大丈夫,集慧剑,般若锋兮金刚焰。
我们学佛法,要有大丈夫气概,慷慨豪放,才能与佛相应。不是小家子气,这也舍不得放,那也舍不得丢,抓得很紧,佛法就难修了。一切事物都是假的,为什么不放呢?‘秉慧剑’者,开大智慧,识得一切皆假,以之斩断一切烦恼。所有烦恼都是自己寻来的,著相来的。本来没有,硬去著相追求,结果白费精力一场空。我们学佛法就是开智慧,知道一切都没有,不去粘著,即自然斩断一切烦恼。念佛门中一句‘阿弥陀佛’圣号,就是金刚王宝剑,把所有东西都斩断:一切情、一切爱、一切执著都无处著脚,故能心空无住而生西方极乐世界。相反,恋著这娑婆世界,到临命终时,绝计走不了,被情爱拉牢了,生不到西方。
‘大丈夫,秉慧剑’。这慧剑是什么?是般若法,是世出世的大智慧。有了它,才能不沾染物欲,才能成道,才能圆证佛果。我们时时刻刻都要以智慧行事,不管修净土,还是参禅、修密,都以开发般若为宗,把我们本有智慧发掘出来,才能成道。我们在未证道之前,就要利用‘阿弥陀佛’或是密咒这把金刚王宝剑,把所有的执著都斩断。这般若利锋就好像无坚不摧、无物不毁的金刚大火焰一样,能将一切顽固的旧习烧毁无遗。
非但能摧外道心,并且破除邪魔见。
般若智慧的妙用,非但能摧毁外道之心,就是邪魔之法也立不住脚。外道就是心外取法,不知自性是佛,以为心之外有东西。外道认为心之外有阳神,其实那是我们第七识变化而来的,不是真心。所以证到了般若大智慧,就明白一切东西都没有,外道之心就摧毁了。像吕纯阳祖师,原先修道教,后来见到黄龙祖师,认识了般若、金刚妙慧,他就皈依佛教了,外道也就摧毁了。邪魔比外道更差,外道还是心向正法,只是不知真心是佛、心外取法而已。邪魔之心就更不对了,说什么没有因果,没有六道轮回,甚至于弄些障眼法、魔术,拉人下魔坑,弄些邪法来害人。现在未法时代,邪法丛生,五花八门,什么会、什么道的都是邪法。我们要修正法,即时时刻刻不离心地修法。‘离心一字,便同魔说’,离开我们真心说法修法,那就不是佛法,佛法是教我们转识成智,在心地上转换。所以念佛在心上转,把妄心转成佛心。认识正法之后,那些邪魔法就立不住脚了。
震法雷,击法鼓,海水奔腾须弥舞。
我们说正法,如同天上打雷,一切邪师都惊破了胆。尤其当我们打开本来、见到本性时,一切魔宫都震动了。不得了了,这个人成大道了。魔王、魔子、魔孙都团团转,著急得无法生存了。我们用念佛功夫、参禅功夫或修密功夫,打开本来、
见到本性之后,一切外道、魔法再不能欺瞒、引诱我们,都无立足之地了。‘海水奔腾须弥舞’,因为我们修佛法是惊天动地的大事,不是一桩小事,所以海水都因之涌起波浪,就连世界上最大的山—须弥山也跳起了舞。我们真正见到大道时,海水枯干,须弥倒塌,为什么?因为一法不粘、一尘不染,就都没有了。反过来,一切都是我们真心的妙用,一切事相都是法身之显现,一切一切都是我们自己,离我们外没有东西。我们打开本来见到本性时,为欢喜地,因法喜充满之故,一切现象都变了,都变得喜笑颜开,欢乐融融。所以叫做‘海水奔腾须弥舞’。
毛头许里乾坤定,大千沙界寸土无。
‘毛头’就是指我们一根头发、一根汗毛那么小,乾坤是指世界、宇宙那么大。这句话是说:整个世界这么大,就在我们一‘毛头’里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们的自性能大能小,我们的法身大而无外,小而无内。放之则弥六合,布满乾坤;收之退藏于密,连‘毛头’都没有。这是说我们佛性的妙用,潇洒自在。一切都是自己,‘毛头’里转大法轮。大千世界就是佛的世界,每个佛的世界是三千大千世界。大千世界这么大,何以一点泥土都没有?因为心即是土,土即是心。宗师说:‘若人识得心,大地寸土无。’证到本性,一切都收归自性了,心外哪里还有土在?!所以修法到最后叫作‘法界究竟’,什么法也没有,什么神通都没有,什么佛也没有了。有点滴所得,有些微存在,都不是最后了手时。没有到究竟地步的时候,见光、见佛、发神通的都有,因未究竟,未免著相。这些人还喜欢到大众面前去炫耀:我有神通啊。其实这不是神通,这只是一点点妙用现前,或是鬼神附体。真正大神通是无所执著,潇洒自在,一切漏尽,那才是大神通。
让他谤,任他毁,把火烧天徒自累。
学佛法就要有容人之量。佛教法门很多,各各不同。在不认得彼此法门玄妙不同的时候,免不了要毁谤他人。比如修净土宗的人常常毁谤密宗不好,其实他们自己离不开密法。他们除了念‘阿弥陀佛’之外,还要念大悲咒、楞严咒、十小咒、往生咒等,这不是密法吗?反过来却说密法不好,这不是自己毁谤自己吗?可怜他们于不知不觉中造了大罪业,自己还自鸣得意哩!从前弘一法师初出家,亦不知密法是怎么回事,他也说过密宗五花八门、眼花撩乱,不好。后来他看了密宗教义,深深钦佩,密宗原来这么完善、这么圆满,因而忏悔,作了一篇忏悔文,告诫后人不懂密宗就不要谤密法。不懂就是不懂,不要装懂逞能,以免无知造罪。自己的好就说自己的好,不要说别人不好。各人修各人的法,随他诽谤,不必疑惧,不必烦恼,只要自己修的是正法,他人无中生有的来毁谤,那只是‘把火烧天徒自累’。这种人等于拿个火把来烧天,烧得著吗?徒然自己劳累费神而已,有何用哉!
我闻恰是空中风,何碍甚深大三昧!
假使有人诽谤佛法,我们听过之后,就像风吹过去一样,不要理他。因为和他辩论之后,更会引起他的诽谤心理,当他自己慢慢省悟之后,他就会懊悔的。他所说的那些废话、诽谤话,对于我们所修证的三昧是没有伤害妨碍的。三昧即正定、正受,不受一切受为正受。任何事情都不接受,非但一切诽谤不接受、不动心,就是一切赞叹褒奖也不动心,这才是真正的正定、正受。
一切声,皆实相,恶音善语舞二样。
一切声音都是尘,故善恶没有二样。我们所听到的声音,有的是赞扬、好听的话,有的是难听的诽谤的话,但恶语善言无二样,都是声尘、是客人,无足轻重。我们要认得这能说话的是谁?能听到声音的是谁?认得主人,才不枉用功。我们的闻性、我们的性能无好无坏,没有断续相。但凡夫都跟声尘转,他骂我,我就光火,他拍马屁,我心里就开心。这都是为声尘所转,为境所夺,上当了。我们要转境,不为境转。大家要知道,声尘本身亦无好坏,是我们的妄心妄起分别,才产生好坏之见。举个例子,一位苏州客人骂一位东北老乡‘堂勿收’!这位老乡不懂苏州话,听了还哈哈大笑。经别人告诉他:这是骂你很毒的话,说你这人很坏,死在路上,善堂都不来给你收尸。老乡听了大怒,和苏州人打了起来。可见这都是妄心作怪。所以我们修法要时时刻刻见性,不让妄心抬头,才能了生脱死,证成大道。
不因谤赞别冤亲,方契本心平等相。
不要因为他称赞我,或诽谤我,而分别这是我的亲家,那是我的冤家。我们不要有冤亲之分,要一视同仁,大家都是佛。这就是大丈夫气概。不要有小女子气概:‘这个人骂我,记住他,有机会报复他。’那就坏了,那就不能成佛了,成佛的心量要像虚空一样广大,能容纳万物。我们能够不分别冤亲,‘方契本心平等相’。我们的心是平等的,为什么?因为心无相,而且大家都是佛,所以都是平等的。但一有相,就不平等了,就有男相、女相、善相、恶相等等之分了。阿弥陀佛是平等平等又平等的,他不因为我们念佛就接引我们,不念佛,就不接引我们,有冤亲之分。那是我们凡夫的猜度之心,不是佛的心。佛的心是平等的,非但你相信佛法、修佛法,他来救度你,就是你不相信佛法、不修佛法,他也兴无缘大慈,照样接引你。所以我们要用佛心来改造我们的妄心,不要凭我们的凡夫心来猜度佛的心。
赞无增,谤无灭,空中鸟迹著云天。
我们的佛性是不增不减的,不会因为他称赞我,我的佛性就增加了;他诽谤我,我的佛性就减少了。纵然未悟道,处于凡夫地,也不减一分光明;即使证道了,也不增加一分光明。我们修法学道不要著相,称赞也好,诽谤也好,听过后就像鸟在空中飞过一样,心中不著痕迹,这样我们的心就平等了,易于成道了。
太虚饮光渭契阔,幽谷回声话晚烟。
这两句用风景来形容我们的胸怀宽大,形容我们的自性就这样美妙。‘太虚饮光’,即一切光辉、一切景象无不包括在太虚空里。‘消契阔’,就是没有什么亲疏之分。契者,契合也;阔者,疏远也。这是说太虚空中不因为有种种不同景象而分亲疏,也就是说我们不要分谁是亲家谁是冤家,要平等平等又平等地对待一切人。他说我坏话,我们要细细思考一下,我是不是有这个过错啊?如果有这个过错,应当忏悔改过。假如没有这个过错,就勉励自己将来不要犯这个过错。所以大丈夫是闻过则喜,从无怨恨他人之心。不可因我没有这个过错,你诬蔑我、冤枉我,而怀恨在心。现在很多寺庙中的佛徒常相互不相容,都因著我见,没有平等心,而起纷争。其实同是为了学佛修道,大家要心怀坦荡,不著一物,和气相处。假如有什么事情处理不当、意见不同,可以坐下来商量,照正确的方向去做。不要执著我见,以我为是,别人的都不是,互不相容而引起纷争、从而破坏佛教。大家既然修佛法,就是佛的弟子,佛的儿子,都是一家人,怎么还有怨亲分别呢?须赶快改过。团结一致,才能振兴圣教。‘幽谷回声’,就是深山幽谷中没有人烟,空气能照你说话的声音原样回过来,表示静洁幽深、心空如洗的境界。‘话晚烟’,就是我们到外面去玩,傍晚夕阳西下,看见四处的村庄烧晚饭的烟都冒起来,应该回家了。这句话是借风景来说我们修法要回老家(法界家),不要因闹意见而耽搁在半途上。回到老家,大家就没有异议没有矛盾了。这两句话也是愚公用来叙述自己的心胸。愚公当时下山弘法,因大众皆不知‘心中心法’是何法门,无人向其受法,不能满弘法之愿,乃小施神通。因此引起太虚大师与印光大师的不满,略有微言。但愚公为了弘法,忍辱负重,未作反应。后付法先师骧陆公,即行归隐。歌中‘太虚饮光消契阔’者,即谓和二师不存芥蒂也。归隐时还有一种误会,当时适值北洋军阀内战,逼愚公现神通为其打仗,愚公不允,化装遁去。不知内情者,误以为现通失灵而隐去,不亦冤乎!
默时说,说时默,大施门开无壅塞,
‘默时说,说时默’,说的时候不著相,等于没有说,而没有说的时候就是说。为什么呢?因为佛性无相,非言思所能及,无话可说,故有说有闻不是真说真闻,无说无闻才是真说真闻。而且一切法不是有声音才是说法,做手势也是说法,咳嗽一声也是说法,打你一下,骂你一句也是说法。谚云:‘此时无声胜有声。’“弥陀经”云:风声鸟语都是法音之宣流。可见不一定说话才是说法。‘大施门开无壅塞’,修佛法须一切施光,一丝不挂,一尘不染,留住一点也不行,有佛法在也不行,要连佛法都不可得才行,这叫‘大施门开’。壅者,拥挤。塞者,堵住。所有的都施光了,还有什么壅塞呢?四通八达,八面来风,毫无去留,胸怀坦荡,才能证大道。所以修道就要大施门开,把所有的东西都施光、倒光,桶底脱落,才能容纳万物而圆证佛果。假如人家说句话,与你的意见不同,就觉刺耳,心里不开心,那就不好了。
有人问我解何宗?我为摩诃般若客。
大愚师公传的是心中心法,起初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法?所以有人会问:‘你是什么宗啊?是净土,是禅宗,还是密宗?’其实什么宗也没有。佛法就是教人认识根本,莫执外相,恢复本来。佛在世时,也不分宗立派,就是对机说法,宗是后来才建立的。‘我为摩诃般若客’,摩诃者,大也,般若意为智慧,只要你证到摩诃般若,一切宗都在里面了,所以心中心法包括中国的十大宗,无有一宗不包括在内。比如法相宗,破相见性即是;华严宗,圆证十方,十方诸佛在我心中,我在十方诸佛心中,彼此交参无碍即得。所以一切宗都在里面。
昔曾说,今懒说,山河大地广长舌,
大愚师公从前也是时时说法,大江南北广度众生,后来把法交给徒弟王骧陆接著说。所以他作这首解脱歌时,不说法了。虽然是‘今懒说’,但不是不说法,山河大地都在说法。无时无刻不在说法。所以有人看流水就开悟了。噢,原来水随地形而流无有住著,又水尽管流,而未尝流,还是川流不息的。也就是说修法随缘起念,无住无滞即得;尽管生死变灭,自性不生不灭,亘古长存,山河大地与森罗万象都是我们自性所显现,离心无物。所以苏东坡有诗云:‘溪声便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法性身。’良有以也。
或是或非人不识,逆行顺行天莫测!
我们的妙用或是或非,就是有时顺人情做,有时逆人情做。只要对人有益,不管自己的名誉。像济公,就是鲜明的例子,他要遮盖自己,不要被人看出是大菩萨。常常做些俗人看不顺眼的事,他不沽名钓誉,不为自己的名声著想,只要对众生有益的事他就做。这种或是或非的力用,不但人不识,就是天道也不能测量,我们的妙用就是这样的深邃。
常独行,常独步,脚底草鞋狞似虎,
修道人常常独行独步,独往独来,不和大众一块走,为什么?因为阳春白雪,曲高和寡。‘脚底草鞋狞似虎’,穿草鞋走路是出家和尚的本色。‘狞似虎’,像老虎一样威猛、威严,把一切豺、狼、狐、犬都吓跑了,把一切一切邪魔、外道都慑服了。表示修道的人一切不著,毫无挂碍。大地平沉、虚空粉碎才是本色道人的无比力用。
举趾粉碎金刚地,不觉踏断来时路。
地像金刚不坏,但是举趾也粉碎了,为什么?因为大地平沉,虚空粉碎,都没有了。那天我们游山时说过:‘举手写出飞禽迹,下步踏断流水声。’鸟在空中飞,举手就把鸟在空中的痕迹画出来了,走一步路,把哗哗的流水也踏断了。这是对证道人行径的写照。心不著相,一点都没有,就证到这个境界。我们念佛念到这个地步,也是一样。‘不觉踏断来时路’,来就是生来,去就是死去。生来死去这条路断了,生死就断绝了。生死是我们的妄想心。妄想,著相才有,悟道后就转为妙用。所以思想不是没有,还是有,只要不著相就是妙用,著相就是妄想,差一点也不行。所以要注意,悟道之后不是没有思想,还是有,那时思想就是妙用,转识成智了。凡夫著相、著有,这是妄想、生死的根本。悟道之后就断了。
疯颠汉,无字经,信口掉舌说不尽,
我现在就是在这儿疯疯傻傻地说话呀。我们的真心是无字经,真经是没有宇的。有字的经都是假经,因为有字的经都有话说,有话说就有说不到的地方。我们的本性是无法描绘,无法写照的,说出来的话都不过是旁敲侧击,在边上说说,说不到实体。所以真经是没有字的。‘信口掉舌说不尽’,一切了义不了义,一切世法、出世法,怎么说都说不尽,为什么?本没有话说,说出来的,都不能尽其真实义。
海底金乌天上曰,目中童子眼前人。
这是指示我们见性。‘金乌’指太阳,‘海底金乌’指太阳落山,落到海平面去了。升到天上就是太阳。‘目中童子’,眼睛当中有个童子,即瞳仁,也就是你自己啊。这就是告诉我们,真性在什么地方啊?就在眼面前,就是你能见能闻的那个东西,没有这个东西就没有瞳仁啊。所以时时刻刻见相,就要时时刻刻见性。
觉即了,不施功,物我俱亡心境空。
‘觉即了’,觉悟了,大地平沉,一切都没有了。‘不施功’,不用再做什么功夫了。“圆觉经”云:‘知幻即离,不作方便,离幻即觉,亦无渐次。’做功夫,只要知道一切皆幻,不去执著,则当下成道。所以我们说,道属悟,不属修。‘物我俱亡心境空’,有我就有物,有物就有我,这是相对应的。我没有,哪里有物呢?物没有,哪里有我呢?所以心空就根尘脱落、物我俱亡,本性即现前了。我们念佛,念到能念佛的心,所念的佛号,一时脱落,就心境空亡,证见大道了。
菡萏枝枝撑夜月,木犀叶叶扇香风。
这句话是说无情说法。‘菡萏’就是荷花,即佛性所表示的莲花。荷花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美德,这表示我们虽在这个苦恼的世界、污染的世界,但真心是不污染的。‘枝枝’,叶子尚未出水。‘夜月’,月亮的光明要到夜里才大放。就是说我们在未出尘劳时,真心也不污染,也是光明的。出尘劳之后,它就大放光明。一切众生都有佛性,佛性在众生身上并不少一分。‘木犀叶叶扇香风’,木犀是桂花,瓣瓣都香,我们的真性就像桂花一样,都会扇香风,都是妙用无穷,就是不认识,为境所迷,追逐外境,著相造业,苦恼万分。所以要及早回头,虔修佛法。
有等人,寻经论,终年求解不起行。
有些知识分子,晓得佛法的好处,所以研究经论。‘经’是佛所教导我们修行的话,‘论’是菩萨阐述的心得和理论。他们一天到晚只是研究名相,讲道理而不修行。特别是有些法相宗人,专门研究佛学,不事修行,其实没有用处:‘知而不行,是谓不知。’这是王阳明说的颠扑不破的真理。
分别名相那知休,入海算沙徒自辛。
这是说那些知识分子在八万四千法门上讨论,分别无修无止,却不去修行,这好比入海数沙子一样无益。海中沙子多的不得了,数得清吗?徒然自己辛苦劳碌,毫无用处。
佛当日,曾叮咛,数他珍宝无己分。
佛在世时告诉我们,须自己努力用功,不要数别人的珍宝。就是说我们仅研读经论,不依之修行,却在那儿分别别人有没有开悟,这对自己没有用处。
从来蹭蹬行不利,难免枉堕文字坑。
走路如果脚步不健,不勇往直前,在那儿兜圈子,这个法修修,那个法修修,走走又回来,徒费精力,没有用处。‘难免枉堕文字坑’是说如果徒事研究,吟诗作文而不切实修持,就要掉在文字坑里面,把自己埋葬了。所以有些人非但自己不好好修行,而且做坏事,用考据学考据佛经,说“楞严经”、“大乘起信论”等是沩造的。堕在坑里,坑害别人,自己还不知道,这未免太愚痴了。
亦愚痴,亦憨呆,海上蜃楼生实解。
这种人不是很愚痴吗?数他人的珍宝,有什么用处?海上蜃楼是太阳光照在海上的雾气所显现出来的假相,却把它当真的了。
执指为月枉施功,根尘法中盲摩揣。
手指指向月亮,教他见月亮。结果他不见月亮,只见手指,那就错误了。著了文字相,而不见手所指之月—本性,于是在根尘法中盲摩揣。根尘,即心境,在思想与尘境上瞎猜,指鹿为马地以光明或佛像等为本性。其实这不是言语所能及,思想所能到的,须真参实究才能证到。
心为根,境为尘,两种犹如镜上痕。
心是根,境界是尘劳,这两种犹如我们法身镜上的痕迹、灰尘,俱须扫除掉,要根尘脱落才能证道。我们修法就要做到根尘脱落,不然难见本性。
痕垢尽净光始现,心境双亡性乃真。
等到镜子上的灰尘、龌龊都消光了,那光明就放出来了。这是说当我们修法得当,忽然根尘脱落,心光就显现了。‘心境双亡’,持咒、念佛的妄心与所持之咒和所念佛号都脱落了,那就见到本性了。所以修法不要执著,认为有咒可持、有佛号可念而抓紧不放,须要念到能所双亡,才能见真性。
非不非,是不是,毫厘差之千里失。
不要管是非得失,一切是非没有定论。因为人的知见、爱好、性格的不同,和时间、地域的差异而生出或是或非的不同见解,所以没有一定的是或非。‘毫厘差之千里失’,出发点差一点,走下去就会相差很远,毫厘之差,天地悬殊。所以我们修道要认识正路,在心地上修,不要在相上修,心地法门实诞生王子,如皇帝的太子,将来一定成佛。其他法门都是外围功勋,顶多封王封侯,不能做皇帝,即不能成佛。不要执著神通,听从邪法,要知道成道的正因,掌握原则而奋力前进。我们已经指了又指,千万不要错过。
是即龙女顿成佛,非则善星人身失。
这儿有两个典故。一是‘龙女顿成佛’,讲的是修行的路走正确了,就能如龙女献珠,马上成佛。龙女献珠是“华严经”上讲的故事,成佛不难,只要我们通身放下,马上即能成佛。‘非则善星人身失’,这是第二个典故。意指本来蛮好的佛性,但是因地不正,走入歧途,结果人身也得不到,到畜生道里去了。
种性邪,错知解,不达如来本性怀。
‘种性’即人的根性,有许多种。有大乘见、二乘见、凡夫见、外道见、邪道见等等。如果种姓不正,再加知解错误,那就不能懂得如来真正的意思去修正法,证成广度众生的菩提大道了。
二乘苦行非究竟,外道练身终必坏。
‘二乘苦行非究竟’,罗汉道、辟支佛道的修行非究竟。为什么呢?因为法执未亡,变易生死未了,这叫有余涅槃,不究竟。‘外道炼身’,现在很多人练气功,以为做气功身体能永远不坏、长生不老,这不可能。肉身色体就是活一千年也还是要死的,所以说‘终必坏’。修道教的人也讲究炼色身,名为性命双修,其实这色身的命不可能长生不老,试看修道教的长老有几个是色身长住的?不都是过去了吗。按实讲来,性即是命,命即是性,性实乃一切事物的根本,它是亘古亘今长存,永久不坏的,这才是长生不老。所以修佛法,明心见性,即得长生妙诀。
不思议,解脱力,恒沙大地载不起。
‘解脱’就是明白一切都不可得,不要去妄求而自己束缚自己,就自然得解脱。这种解脱之力大得想像不到,不可思议,连恒沙那么多世界的大地都载不起来。为什么?三世诸佛皆一口吞尽,何况区区世界!
摩诃般若波罗蜜,甚深般若波罗蜜。
这两句是赞叹般若波罗蜜的伟大。般若是大智慧,是慈航。波罗蜜是渡过生死苦海到彼岸。依般若之慈航才能渡过生死苦海而达彼岸,故般若是成功之母,是证道成佛之依恃,也是整个佛教的擎天柱。无般若则不能成事,无般若则无一切。伟矣哉,般若波罗蜜!因之,我们须时时刻刻毋忘般若波罗蜜,依靠它的力量,渡过重重魔障而达彼岸,亦幸甚矣。
圆顿教,没人情,翻身踏倒涅槃城。
圆顿大教是不讲人情世故的。因为法身无相,一丝不挂,一法不立,如有点滴存在就非是了。故大乘教是单刀直入,一切斩断,没人情。如讲人情就不能剿绝一切,亲见法身了。‘翻身踏倒涅槃城’是指我们现在著相,为凡夫,如翻过身来不著相就成佛,到彼岸之上了。‘踏倒涅槃城’,就是什么地方也不住,涅槃亦不可得。
威音那畔至今日,好个风流画不成!
威音王即指我们的法身。‘威音’即大音希声,无所不包,‘那畔’就是指世界未形成之前,生起世界之后就变成这衅,就变成此岸了。所以我们要恢复我们的本性,就要到达威音王那畔,证到一切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都消殒的时节。我们由无明包裹,造生死业,沦落到今天,所幸知过,闻法修道了,就须兢兢业业精勤修习,以期恢复本性光明,渡过生死苦海,到达那畔,方不辜负此生。一旦打开本来,亲见本性,就潇洒自在、欢乐安祥无可比拟了,这种境界是没有办法描绘的。所谓‘心行路绝,言语道断’,只有自己证到那个地步才知道。
方便门,善巧开,火中生莲终不坏。
我们修佛法都是方便门,本来没有法,所以叫‘法本法无法’,‘善巧开’就是对机说法,这个宗开这个门,那个宗开那个门,但都是一个目的。净土宗是开的一个善巧门,以念佛方法将凡心转成佛心,往生净土而成道,但假如我们念佛念得不得力,也可以修别的法以期速成,不是固执不变的。反之,修密法不成,也可修净土。‘火中生莲终不坏’,火中生的莲花,表示经得起考验。我们这个娑婆世界是五浊恶世,非常烦恼,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,能在烦恼当中锻炼得心空净,不粘著,而证到本性,那力量就大得不得了。大慧杲禅师说,这种人比出家人修法力量大二十倍,可以永生永世不退转,直至成果地佛而不坏。
勇施犯重悟无生,早已成佛舞障碍。
‘勇施’,学佛要大智大勇,所以寺庙里的大殿叫大雄宝殿。‘犯重’,犯戒有轻有重。假使我们犯戒了,要有大勇之心,思过,忏悔,不再犯。这儿‘重’有重(音中)、重(音从)两种解释。犯了之后再犯叫‘犯重’。现在的人根基差,可能犯重,所以假如第二次再犯,要格外小心谨慎。不能光想:‘唉呀!我犯戒了,不得了了。’要勇于改掉,绝对不能一而再、再而三,否则永世不得翻身。‘悟无生’的悟字非常重要,你若悟了,那罪过就无足轻重了,因为悟后心空了,过去所犯的错误犹如梦中做的,现在醒了,并未做过,所以就了了。不悟,心空不了,这罪障就盯著你,所以了则空,不了则要还宿债。‘早已成佛无障碍’,施光心空,无所住著,就成佛了。复次,古印度有一位比丘名勇施,因犯四种根本大戒,心不安,求忏悔除罪,后遇一尊者,教以推寻犯罪根源,最后发觉罪性本空,了不可得,而豁然大悟,见自本性,证成大道。
一切处,悉兰若,无闹无静无牵挂。
‘兰若’即寺院,是清静场所,修道的胜地。一般修行人都希望得一个清净场所修道,但如心不静,纵然有清净场所,也无助于事。因修道以心为主,如心静,再闹的地方也无碍于事。故说一切地方都是清静场所也。我们初修法固然以清净地方为宜,但如无适当处所,也不要去分这个地方吵闹,那个地方清净,还以心空为宜!不要粘著在吵闹、清静上面。
怡然幽居无遮殿,游戏人间实潇洒。
‘怡然’,就是心很安详快乐,心空空地一样东西都没有。‘无遮殿’,这个殿是没有任何遮盖的东西,就是我们的真心,不是另有什么地方叫无遮殿。也就是说我们的真心本来不动,本来一法不立,本来清净无染,不管外界怎么吵闹,跟我不相干,我自如游戏人间,潇洒自在,无所挂牵。
江月照,松风吹,更于何处觅作为。
‘江月照,松风吹’,这是以景写心。一个清静的夜晚,月在天上,照在江里,江水很清,月影照在里面很清爽。我们念佛持咒也是这样,念到心如清水,佛就如月亮一样照在心上。‘松风吹’,风从松叶上吹过来很清香。譬喻心清净了,随你怎么闹,心都清净无烦。到此时心空如洗,无修、无得、无证,还有什么作为呢?所以我们念佛悟道、参禅悟道都一样。
万世古今如电拂,三千刹海一芦苇。
世间过得很快,就像拂尘一扫,电光一闪那么快就过去了。我们这个世界看起来已有几亿年了,但也不过像闪电一扫而已,所以无可粘著,任何世界都一样不可得。三千大千世界,像尘尘刹刹的海一样,虽多得不得了,也不过像一根芦苇一样不可得。
旃檀林,无杂树,郁密幽深狮子住。
‘旃檀林’,就是檀香树。‘无杂树’,就是说这里一根杂草也没有。就是说我们的心和一切大众的心都是佛性,无有染杂,本来香洁,只须觉悟,不粘尘劳,即能恢复本性,安居于郁密幽深的旃檀林了。
境静林间独自游,走兽飞禽皆远去。
在这环境幽静的大树林中独自来往。表示心空无住,不与万物为侣而独往独来。因为绝对真心没有相对的东西,故清净无染,称独往独来。有相对东西就有人我是非,不清净了。但心真清净了,即入闹市,亦如幽林。‘走兽飞禽皆远去’,就是妄念颠倒和一切污染的东西都没有了。
心境明,照无碍,廓然莹彻周法界。
心中一切妄念都没有了,它就朗照大千,无所障碍,像“弥陀经”上讲的:‘彼佛光明无量,照十方国,无所障碍。’我们的性能也是如此。‘廓然’,辽阔虚空,‘莹彻’是光亮无比,一点灰尘都没有,‘法界’,即十法界,四圣六凡,都朗照无遗。
万象森罗隐现中,一颗圆明无内外。
‘万象森罗隐现中’,就是现在的山河大地、饮食起居和千差万别的事境在我们心中时隐时现,而绝对真心则圆照一切,无内无外。因任何事物都是它显现变化的,而一切转瞬都没有,皆是虚幻,故圆照而无内外也。
日可冷,月可热,邪见何能坏真说。
纵然太阳可以冷却,月亮可以热起来,但是邪见不能把真理毁坏掉。
无筋空力大无比,螳螂岂能拒车辙?
一点支撑的东西都没有,即无筋。假如有支撑,那就有筋有骨了。无筋无骨,一点东西都没有的空力是最大的。风的力量比水、火的力量都大。将来坏这四禅天,火烧初禅天,水淹二禅天,风吹三禅天。无筋空力,即我们的心力,比这力量更大。‘螳螂岂能拒车辙’,螳螂的腿就像一把刀,但它能挡住车轮吗?挡不住,车子一滚就把它压死了。
如实唱,如实听,未曾开口已和竟。
真正说是无说,真正听是无听,没开口已讲完了,现在说是多说了。
三世诸佛齐唱和,尽未来际无穷尽。
“证道歌”是永嘉禅师作的,“解脱歌”是大愚师公依照永嘉禅师的原韵和唱的。尽未来际,三世诸佛唱和此歌无有穷尽。因此歌是心声,心是亘古长存、无有尽时的,故歌亦长和唱无尽。又三世诸佛说即无说,无说即说,故风声鸟语、山崩海啸,无不是此歌之唱和。尽未来际,世界有穷,此歌亦无尽也!
歌毕不觉哈哈大笑,和者喝曰:不怕开了口合不得吗?诸人且道,这疯汉哈哈大笑,毕竟作么生?
我们大愚法师这么哈哈大笑,大家说说看,究竟为什么?
父母所生口,终不向你道!可怜生,直落得一场么罗!